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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兴中国

正本清源释“中国”(4)兼释几个重要汉字的字形起源(上)

我们需要插个队,先把与“中”相关联的几个重要汉字的起源解释清楚。情况有多迫切呢?举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。比如说,“天”这个字,大家不妨看看它的甲骨字型。

“天”的甲骨文写法中,有一类写为“口”+“大”(人体的象形),另一类在“大”上加一横或两横。目前通行的说法是这样解释的:这个方框框(“口”)突出刻画了人的脑袋,脑袋在身体的最高处,所以它会意“天”的概念(按:脑袋在甲骨文里的写法是“首”)。大家各自求解一下心头疑云阴影的面积。

人们生活在以天窗为唯一出入口的地穴和半地穴式住宅里,在文字产生之前就已经有了上万年的历史。它必然在古人的意识形态中留下它的印记,我们已经论证了“中”就是这种住宅的天窗兼出入口与独木梯的象形,它关乎上古时代一个极为重要的思想观念。难道“中”是这一观念在汉字中的唯一体现吗?

事物是普遍联系的。如果我们对“中”的解读抓住了客观规律,那它就不会是一个孤立的现象,必然还有更多的表征。仅就我们截止目前有限的研究所见,已经有证据说:至少,“天”、“丁”、”正“、“是”、“德”、“直”、“民”这些基本汉字的字型和字义的起源,都与“中”的概念密不可分。由于对其造字逻辑的认识缺位,我们目前对后六个字的初义的理解是有偏差的。

这个隐藏的偏差,对于我们正确理解先秦古文献的意义,正如暗礁之于航船。 我们努力迫近这些重要汉字的始原,不仅是为了论证关于“中国”乃至“华夏”的原义,也是一项适用面极广的基础工作。终须有人要做,越早做越好。所以我们把别的事情先放一放,先尝试把这几个字的原始含义弄清楚。

1. 释“天”

欲探究“天”,我们先从它字型中的“口”开始。“口”这个符号在甲古文中很常见,它的含义除“唇吻之口”外,还有 “丁”、“祊”等等含义。比如“丁”字甲骨、金文和小篆字型是这样的:

古文字学家们为什么一致认为甲骨文中的“口”就是“丁”呢?他们无疑有充足的理由。比如商王庙号中的所有“丁”字在甲骨文中都写成“口”,以及其他可以与传世文献相比对的独立证据。

但为什么其字型从“口”演变为“丁”,却没有合理的解释。从简省笔划的角度是说不通的,因为以“口”为偏旁的字很多,这些偏旁从不简写为“丁”。有的学者认为,“丁”的本义是钉子,其根据是: 有的金文字型(实心圆点)好像是钉子头(金鉼)。 这种猜测的合理性先不说,它完全把甲骨文字型抛弃了。于省吾先生说 [1]:

释“丁”为“钉”不可据。郭沫若以为象“鱼睛”,唐兰以为象“金鉼”,均属臆测。“丁”字本形本义难以稽考,只能存疑。

我们厘清了“中”的原始含义之后,就站在一个比前贤们更进一步的平台之上。从这里看,“丁”的字型逻辑并不难解。“丁”应是“顶”的本字。它最原始的字型“口”,是屋顶天窗的象形,会意“头顶的方位”之义。它的小篆和楷书字型“丁”是中央柱/独木梯上抵屋顶的象形(有时中央柱也兼做独木梯),会意“顶”的第二个含义:支撑或抵住之义。 这两个字型,一个是仰视的视角,一个是平视的视角,其对象是同一个。字型演变过程从“口”变为“丁”,是为了避免与“口”的其他含义相混淆。对明了造字逻辑的古人来说,这种变化合理而且自然。

“丁”也有“强壮”和青壮年男子的含义,比如“五丁力士”、“身气丁强”、“去时冠剑是丁年”等等例子。这是因为用来做独木梯或者中央柱的是一根高大结实的圆木。另外,它们都深插入地面以求稳固,所以又有“钉”这个分化出来的引申含义。

于省吾先生还指出甲骨卜辞里面“丁”与“祊”同形 [1]。也就是说,甲骨文的“口”有时也用作“祊”(bēng)字。“祊”的含义是“宗庙之门”,也特指“庙门内设祭之处”。《诗经-小雅》:

祝祭于祊,祀事孔明。

古人在庙门祭祀,这里是宗庙内照明最佳的地方。这应当是上古时在半地穴式住宅的出入口(“中”、天窗)下设祭的传统的遗迹。

与“祊”密切相关的字,还有“央”。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中说:“央祊同义”。这个定义十分准确。要正确理解它,我们需要厘清“央”的原义。

知友 @石工 ”曾经在评论中提醒我们,“央”的字型可以借助与“中”同样的思路来解读,这个意见非常有启发性。关于“央”的字型逻辑,目前专家们还没有统一的意见。吴其昌说象“矢倚架之形”,丁山说象“人颈戴枷”之形 [2],我们都难以相从,它们都无法为“央”的主要含义提供逻辑基础。

从我们的角度看,“央”无疑也是与“中”的概念相关的一个字。 它的字型正是一个人探身于天窗(出入口)的象形。这时他处在将要进入室内,或者将要出来的边界状态,所以“央”有结束、完成之义。这是“夜未央”、“长乐未央”之“央”的含义来源。同时,天窗即“中”,人在“中”,为“央”。这是“中央”之义的来源,《诗经-秦风》有“宛在水中央”。古人祈愿于天神,在椎心泣血的急迫情况之下,必是探身于天窗,仰天求告的。这是“央告、央求”的含义来源。这与后世“祝祭于祊”的行为方式,完全一脉相承,所以许慎说“央祊同义”。

回过头来,我们再看“天”的甲骨字型。它上部的“口”该如何解读呢?“若非必要,勿增实体”,我们使用与上述解读统一的逻辑,这个“口”也是表示“天窗”。“天”本身至大至广,无法象形,上古先民借用半地穴式住宅的头顶天窗,来会意“天”的概念,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。(另一类写法只在人头顶上加“一”,这与从口到丁的演变类似,它以“一”代表屋顶。还有的写法在人头顶上加“二”,这个上面一横稍短的“二”是“上”的古文(如果下面的那横稍短,就是“下”)。它寓意“屋顶之上的东西”。)

许慎说,“天,颠也”,“颠,顶也”。因为天与顶(丁)都有天窗这样一个共同元素。另外,许慎还提醒我们:从音韵上,天与颠、顶(丁),也是存在联系的。

2. 释“正”

“正”的概念,也与“中”不可或分。如你所料,它的甲骨字型里,也有一个“口”。

甲骨文“正”字上部是一个方框或者圆圈——“口”。下部的构件像一个脚丫子,我们在讨论“陟”、“降”两字时已经见过它了。它就是“止”字,即“趾”的初文,含义就是“脚丫子”。

通行的解释认为“正”的本义是“征伐”,其字型中的“口”代表“征伐的目标——某个城邑或者处所”。但“征伐”与“正”有什么直观的联系呢(若不攀附晚出的政治理念的话)?

“正”,这样一个基础的概念,先民为何舍近求远,要用“征伐”来曲折地表现它呢?

我们还是倾向于使用统一和系统化的解释方案。“口”还是应当解为天窗。这个字形的寓意十分直白明了,就是室内视角的“走向天窗”。

为什么它有“正”的含义呢。古人凭借独木梯从天窗出入,独木梯就是凿出踏脚阶槽的一根圆木。走起来虽比平衡木难度要低一些,但要领还是一样的,要时刻保持身体正直,不偏不斜,否则会摔下来。对先民而言,这是人所共知的日常生活经验,造字者以此来表达“正”的概念。

其实,细看这个“走向天窗”的字形,我们不难看出,这个“正”(读第一声,如正月之正),就是“登”的本字。也就是说,它的本意就是“登”。

“增”与“登”古同音同义(“减”与“降”的关系亦如此),这一点人们已经有明确的认识。同理, “正”(读第一声)与“登”,也是从同一个原始母体分化出来的两个字。我们前文提到过在语音的演变中存在z/s 和d/t 这两类声母转化的现象。在现代汉字仍可以看到声母是d/t的字,其音旁部首的声母却是z/s 的例子(或者反之),而且多不胜举。比如“證”(证)就以“登”为音旁,还比如以“是”为音旁的字几乎都读如 ti 或者 di。这个音韵演变的另一个更广泛可见的例证是古文的“之”,现代汉语都俗写为“的”。

事情是这样:正(读第一声)的本义是“登、升”,又因为走独木梯要保持身体正直,它又有了第二个引申的含义“端正、正直”,今读第四声。上古汉语没有音调,一般认为,不同的音调是辅音韵尾演化而来的。我们可以推测, “正 ”的这两个含义,在上古汉语里是通过不同的辅音韵尾来加以区别的。

这读第四声的引申含义,后来反客为主,变成“正”字的主要含义。而其本义,则转移到另造的“登”、“升”(陞)两字上面去了。“登”、“陞”都是形声字,显然相对晚出(“升”字象形,原义为一种量器和容量单位,也借作“陞”义)。登高作为非常基础的概念,显然应该在文字草创之初就有其对应符号,“正”就是它的初文。

但“登、升”之义还是在“正”字里留有其遗迹。比如正月的“正”,就读作第一声。夏历的岁首在立春,正月是天气开始变暖的时节。对先民而言,此时是漫长的室内“猫冬”(韬光养晦)结束的时节,包括老人孩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可以走出室外,所以这个月份是“正”月,即“登、升之月”。

岁首后来逐渐前移,秦代的岁首移到了冬至。这是受了战国时兴起的阴阳家学说的影响,认为阳气始于阴气最盛之时(冬至),故以此为岁首。但汉代把岁首又移回到立春,保持至今日。

以立春为新年岁首,符合人们对季节变化的主观感受。上古先民的思维更是朴素直观的,把岁首放在春天更符合他们的生产和生活规律。所以,以新年第一个月为正月,是来自于我们民族历史深处非常古老的传统。

“正”字甲骨文写法里面的“口”,后来变成了一横。这与“丁”和“天”里面的“口”的演化路径是一样的。

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中说:“中,正也”(见于“史”字条下)。又说“中,内也”,“内,入也”。从我们的视角看,“正”(登)与“内”(入),无疑都离不开“中”。 许慎言而有据。

以此观之,魏晋南北朝时选拔官吏的“九品中正制”里面的“中正”就是“拔擢、提举”的意思。它与汉代的“察举制”(比如举孝廉)和隋唐之后的“科举制”里面的“举”字,完全是同样的含义。

“正”的登升之义,也意味着出发、出门,所以它引申出“远行、征伐”之义。如《诗经-商颂》:

古帝命武汤,正域彼四方

“正”字加上“彳”,孳乳为“征”。《说文解字》:“征,行也”。这个字是“正”的登升之义的继承者。 但“征伐”并非“正”的本义。( 按:“征” 字古已有之,与徵税,特徵的“徵”原为两字,汉字简化后两字合并为“征”。)

我们再看看许慎的意见。他怎样解读“正”呢?《说文解字》:

“正,是也” 。

不得不说:还是非常准确。

为了理解许慎,我们需要澄清“是”的本义。

3. 释“是”

在甲骨文中还未识读出“是”字,目前其最早字形见于金文。看字型就知道为什么“正”和“是”有密切关系了。

以最早期的为标准,“是”的字形有三个构件,从上到下是“日”,“十”,“止”。这个字形的逻辑是什么呢?目前还没有定论。曾经有学者说,其寓意就是“向着太阳的方向走”,会意“正确”,但上古先民并不是文艺小清新,他们讲求实际。季旭升在《说文新证》中认为其造字本义存疑待考。他总结说:

(“是”)金文从日十,从止,造字本义不明。林义光《文源》以为上象人首,下象足倚驰缓不行之形,即“ ”之古文。郭沫若《金文丛考—释氒氏》以为“是”即“匙”。高鸿缙《中国字例》以为从手遮日光、从止,有审谛安行之义。张日昇《金文诂林》案语以为虫类“蝭蟧”之象形。诸说均无确证,待考。

我们认为,“是”也是与“中”有关的一个字,与“正”的含义相近。其字形中的“日”和“止”就是太阳和脚丫子,没有疑问。“十”就是“丁”,也是象形“屋顶线结合独木梯”的简化构型。

这个字形的直接含义就是室内视角的“日光普照之时,登升出门之路”,寓意“正确”。 从世世代代先民们的生活实践中看,阳光普照之时,就是出门为生计奋斗的时候。登升出门不仅正确,而且是“政治正确”,必须如此。(“是”与“时”古文通假,音形义的关系亦极密切,但这方面我们另文讨论。)

先民们的地穴式住宅采光条件谈不上有多好,天窗下的独木梯之所在,是居室内最明亮的一处。想象一下,剧场的灯光暗下来之后,一束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的独木梯上,可以大致模拟它给予先民的视觉观感。天窗和独木梯的方向,就是正确、并且唯一正确的方向,如果沿着别的方向走的话,最终一定撞墙。沿着独木梯和天窗的方向走,就是 ——“是”。今人所谓“共商国是”,是之谓也。所谓“实事求是”,亦是之谓也。

“是”因此有类似“指针,方向”的含义,比如“唯利是图”,“唯才是举”,“唯某某马首是瞻”等等。“是”在汉语里极其重要而独特。因为这个“指针”的含义,它还可以用于“赋值”,比如“石头布是一个民科”。它还可以做指示代词,表达“这个”的含义。

对《易经》的“潜龙勿用”这条爻辞,《易传》有这样的解读:

初九曰:“潜龙勿用。”何谓也?子曰:“龙,德而隐者也,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,遯世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,乐则行之,忧则违之,确乎其不可拔,潜龙也。

对“不见是而无闷”这句话,目前所有的注解都在含混其词,不“实事求是”。从我们试图复原的龙玉相互转化的上古神话角度看,所谓“潜龙勿用”,就是龙光——玉潜藏于地的神话。玉之潜藏于石穴,坚固难移,不为外界纷扰所动。所谓“遯世无闷”,“确乎其不可拔”也。它在地下隐居的世界里“不见是而无闷”,基于我们对“是”的本义的解读,其含义可不言自明了。简单直白,就是它字面的意思。

既然以“是”为部首的字几乎都念 ti 或 di,那“是”与“梯”有没有关系呢?我们怀疑有,但没有直接的证据。不过,“踶”意为“蹑、踏”,“徥徥”是行走之貌,“偍偍”是行步艰难之貌,“提提”是行步安舒而审慎之貌,同时又有“光明,显著”之义。这些痕迹都暗示着,“是”与“正”(使用独木梯的登升),有着密切关系。所以许慎说:“正,是也”。

两字联用的“正是”,也是古文中常用的一个词。比如:

说家以为譬喻增饰,使事失正是,诚而不存;——《论衡-正说》
是故正是之言,为众所非,离俗之礼,为世所讥。——《论衡-定贤》
故君子生以辱,不如死以荣,正是之谓也。——《春秋繁露-竹林》

若把“正是”翻译为现代汉语,“正大光明之道路”庶几得其大略。

“正是”也可以做动词,意为“匡正、引导”。比如《诗经》中的“淑人君子,正是国人”、“其仪不忒,正是四国”等等例子。

那么许慎是怎么解读“是”的呢?《说文解字》:

是,直也。从日、正。

许慎又怎样解释“直”呢?《说文解字》:

直,正见也

绕了一圈,完美合龙。这就有意思了。它引出一个问题:“直”的造字原形到底取象于何物?

(待续)


[1] 于省吾,《甲骨文字诂林》第2095页。

[2] 于省吾,《甲骨文字诂林》第223页。

作者:石头布 布伦瑞克工业大学 计算数学博士

来源:知乎

链接:https://zhuanlan.zhihu.com/p/8158527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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